2024-11-06
然而，牛郎图的并不是女主持的“服务费”，而是她背后的地产——在东京核心地带价值100多亿日元的寺庙。
如果没有《地面师》这部剧出现，恐怕连普通日本人都未必知晓这个暗黑职业的存在。
二战结束后，由于大批房屋主人已经离世，加上很多不动产登记文书在战争中焚烧遗失，造成日本国内许多土地的主人不明。
于是，战后有一些人冒出来圈地盖房或进行买卖，不过那时土地价值不高，影响并不大，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个犯罪门类。
随着五十年代末，日本经济逐渐复苏，房屋和土地逐渐升值，随即便出现了此类专门“钻空子”的诈骗集团。
他们往往会拿着伪造的不动产证明或个人证件，假冒某个长期空置房屋主人，通过重新申请登记，从而“白嫖”一套房屋，随后便转手倒卖。
在那时混乱的局面，原始登记凭证又都是手工作业，仿制极为容易，就给“地面师”这样的犯罪行为提供了土壤。
直到90年代，随着电脑和互联网的出现，同时日本也完善了相应的房屋与物业登记，伪造行为不那么容易得逞，特别是泡沫经济时期到来，日本房子普遍跌价，才让“地面师”这个骗局逐渐消失。
可2010年之后，随着日本因少子高龄化面临空屋、废业和土地无人继承等问题再次凸显，“地面师”这个职业又死灰复燃。
此时的“地面师”越发专业，骗局的对象也大多从个人转移到了大型房地产公司。
由于土地买卖不是便利店购物，牵涉巨额资金和复杂的土地流转，实际有一套极为专业的法律程序。
相应地，从事房地产业务的也都是极为专业的人士，这也使得“地面师”的团队想要行骗成功，不仅要熟悉整套土地买卖流程，更需要有专业的团队配合。
一般来说，“地面师”的团伙有策划者、线人、法律专家、文件伪造者、冒充者的招募人，专业又细致。
这些人无论专业还是心理素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丝毫不亚于社会上的精英翘楚。
首先，团队的策划，也就是整个骗局的操盘人会通过各类渠道选定被骗的目标和充当诈骗工具用的土地。
这点很重要，因为要选的土地，不能太显眼，否则信息太多，自己可以操控的空间就少，骗局就很难成。
其次是这样的土地还要具有非同一般的升值空间，能让接盘的房企深信这里一旦开发成功，将带来超越土地价值几倍的收益。
这里还有个关键环节，这些土地的主人肯定不能知晓这些情况，否则“地面师”直接变房产中介了。
等找到合适的土地作为“诱饵”后，这时“地面师”就会安排活跃在黑市里的地产经纪人（线人）散播消息。
一旦有人上钩，便会支开真正的业主，带着客人们看地、看房，打消诈骗的疑虑。
所有产权和房主相关的文件，包括地契、合同、身份证、护照等等，早有地下证件工厂制作好，而且不管什么方法检验，都是天衣无缝。
就连所有的法律文书，都由曾担任司法文书的专业人士进行制作，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整个骗局关键不光要克隆全套房屋不动产证件，还需要找个相似的冒充者顶替，因为他要代替真正的业主完成现场审核。
这类“演员”，通常是由于欠债而同意配合演戏的普通人，因形象和气质与真正业主比较近似而被看中。
演员们不仅需要背下所有业主个人信息，还要熟悉物业周围的车站、超市等情况，以供身份确认能够对答如流。
等现场签约时，“地面师”一定会想方设法支开真正的主人，安排其出国旅游，参加某些高级宴会，然后便李代桃僵，将生米煮成熟饭。
至于最后的“冤大头”，也就是被确定为目标的受害者，大多是对土地产权有着急切掌控欲的企业和个人。
要么是还未上市的中型公司，急切地需要通过开发新土地，来拯救公司于危亡之间。
要么是一些对土地需求极度旺盛的小型企业主，内部往往决策简单，审核制度也因人而异，很容易上套。
大公司虽然流程繁杂、审核细致，但只要对症下药，找到内部纷争的点，以及各类排版人急于出成绩的迫切心理，便可见机行事，促成合作。
高达几十亿甚至百亿的资金会在数小时内，通过虚拟账户流出国外，经过一系列洗白之后再完美转入“地面师”私人账户。
网飞这部《地面师》真实还原了这个职业，而且整部作品充满血雨腥风，情节也如美剧一般紧凑。
但该片真正的卖点，是这部剧集的原型是2017年震惊日本社会的“积水房屋地面师诈欺事件”
当时，一群诈骗者伪造身份，欺骗了日本知名建设公司积水建筑，使其支付了63亿日元用于购买一块土地。
等积水建筑发现自己陷入了“地面师”精心策划的骗局时，而骗子早已无影无踪，钱也未能追回。
因此，日本房地产公司都希望能以合适的价格拿到东京附近的土地，经过包装和开发，从中牟取巨额利润。
其中，东京都市圈有一条电车环线叫“山手线”，这条环线是围绕东京的核心区域，整条线路上所有车站附近的土地都是待价而沽的“肥土”。
“山手线”有一处名为“五反田”的车站，因为处于闹市区，周围早已盖满了鳞次栉比的高楼。
稀奇的是，距离“五反田”步行只有4分钟左右的地方，有一家名叫“海喜馆”的百年旅馆，占地面积超过600坪，却依然保持着古旧的面貌，是此地唯一还未商业开发的地块。
稀奇的是，距离“五反田”步行只有4分钟左右的地方，有一家名叫“海喜馆”的百年旅馆，占地面积超过600坪，却依然保持着古旧的面貌，是此地唯一还未商业开发的地块。
1975年， 31岁的海老泽佐妃子从父母手里继承并接管了这家旅馆，从此她就成了这片地产的所有者。
也是因为潜在的巨大开发价值，“海喜馆”在东京地产圈名气很大，大大小小的房地产开发商一直盯着它的动向。
有些日本开发商围着“海喜馆”前后跟踪了几十年，不断询问海老太什么时候愿意卖这块地。
虽然她没有子嗣、至亲，但她觉得这个旅馆承载着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的一生，也是父母唯一留给自己的遗产。
东京各大开发商也觉得老太太年事已高，是不是可以考虑卖掉这块地，拿着一大笔钱颐养天年了。
面对不断上门询问的开发商，海老太越来越心烦，只要听说是房产地产公司的人就避而不见。
开发商也很有毅力，觉得老太太不是开旅馆么，既然你不愿见我们，我就派人长期租你的客房，成为“海喜馆”的房客，这不就可以天天见了么。
对此心生厌恶的海老太更绝，她干脆将旅馆改成会员制，我认可的会员才能入住，把这个沟通渠道又给堵死掉了。
毕竟这里设施老旧，除了情怀，与周围那些高档酒店并无优势，真正的客人还是想住得舒服一些。
到2015年的时候，海老太年过七十身体也不利索了，见客人也寥寥无几，索性就把旅馆给关了。
听见“海喜馆”停业消息，开发商的情绪又调动了起来，觉得这是再次提出购买土地的最佳时机。
按照估算，“海喜馆”那片土地估值已经超过50亿日元，无论谁拿下，未来升值到100亿都有可能。
2017年2月，东京房地产圈忽然传出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说海老太病重住院了，而且选定了中介公司，在考虑卖地事宜。
听闻这个消息的开发商是又惊又喜，既高兴海老太终于肯卖地了，又担心这块地被其他公司抢走。
直到3月份的一天，一个在东京开中介公司叫松田的人，联系了日本最大建筑开发商“積水ハウス株式会社”（简称积水建筑）的开发部次长小田。
俩人约定时间见面后，小田表示积水建筑对那块地有兴趣，如果成了，中介费好商量。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小田当时只是公司的“次长”，他知道自己如果能拿下东京地产圈这块传奇之地，头衔上的“次”字就可以去掉了。
于是他便对松田说，只要能证明海老太有委托卖地的协议和证明，同时也确保积水建筑能拿到这块地，一切都好说。
松田满口答应，几天后就把海老太的印鉴证明书、护照复印件加上授权出售意愿书等出示给小田看。
尽管历届政府都想推动全民统一身份证，但日本人觉得个人身份一旦被编号，不仅个人隐私会泄露，自己也沦为政府征税的工具。
更奇特的是，日本还一直遵循古代中国传统，最具法律效力的不是个人签名，而是代表个人身份的个人印鉴。
个人印鉴也就是个人图章，日本人无论签署什么文件，都会以这种图章代替个人签名。
这种个人图章，盖在专门有印鉴证明书认证后，就相当于每个人的合法“身份证”。
事后他才得知，松田提供的一堆资料全部系伪造，唯独这个印鉴证明书是个真的。
没错，这个松田就是“地面师”的一员，如此庞大的地产交易也早已被“地面师”盯上。
简单来说，“地面师”事先物色了一名与海老太的年龄、外貌等形象近似的冒充者，为其量身定制了全套身份证明文件。
其中关键，也是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拿到官方颁发的印鉴证明书，相当于拿到了“身份证”，就可以接下来一系列证书伪造。
假“海老太”是在他们安排下，手持一本高仿真度的护照（日本地下这个行业极为专业），去区役所办理印鉴挂失。
等“海老太”这里资料齐全后，“地面师”团队也组建完毕，与正式谈判一样，有专门的律师、谈判人和介绍人。
只是小田再三要求希望见到的“海老太”，却被松田以老太太身体不佳，且钱款尚未到账为由，表示不方便见面。
谈判时，松田主动出示了他与“海老太”之间签署的土地买卖代理合同，上面明确“海老太”同意以60亿日元转让给松田。
这里还有个细节，为了打消积水建筑这边的顾虑，松田甚至还提供了一笔2000万日元的预付款凭证。
谈判过程中，松田又狮子大开口，将转让价提高到了70亿日元，并要小田立即给予回复。
小田实在是太想拿到这块地，经过内部简单磋商，考虑到未来的巨大升值空间，便答应了这个报价。
这时，松田身边一个自称是“海老太”会计师的人开口了，表示这块地转让消息早已在东京地产圈传开，很多人都盯着要。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们积水建筑不赶紧付钱的话，海老太可是立即会将地卖给其他合适买家。
事实上，这位会计师正是此次骗局的真正操盘人。他真名叫“小山操”，也是多起地产诈骗案的主谋。
按照积水建筑设想，这块地拿下后，可以盖起一栋30层的高级商业中心，赚得钱远超买地的金额。
由于这个项目实在太特殊、太诱人，于是积水建筑特事特办，一周就完成了所有审批程序。
签署完三方合同后，积水建筑当即支付了 20%的定金，也就是14亿日元，条件是这块地不能再卖给其他人。
本来，松田的中介公司提供了土地产权临时登记，积水建筑就该支付余下的全款，可积水建筑还是留了个心眼，提出要亲自见到海老太后再支付。
因为，这不仅考验“假业主”的应变能力，也事关整个“地面师”团队的安危，稍有不慎，不仅鸡飞蛋打，而且还将有牢狱之灾。
比如问“海老太”属相时，她支支吾吾半天没有答出来；问她具体出生年月时，发现她是偷瞄护照作答。
最荒唐的是，让她写下自己经营几十年的“海喜馆”的地址，“海老太”写成了别的地址（后来才知道，她居然写的是自己真实住址）。
虽然整个回答期间，“地面师”频频想办法救场，可积水建筑的律师还是觉得可疑，不建议签约。
颇为黑色幽默的是，面对自己律师的质疑，积水建筑现场的负责人，觉得这些只是老人年纪大的正常现象，而且老太太还有病在身，自己这边不应再纠缠下去。
更滑稽的是，此次谈判之前，积水建筑不仅接到很多同行提醒他们防范“地面师”的电话，甚至还曾连续四次收到真正的海老太寄来的四封通知函，明确告知积水建筑她没有授权任何人进行海喜馆土地权属购买
可以说，哪怕只要积水建筑稍微认真点，拿着手中的“海老太”的照片复印件在“海喜馆”周围打听下，都会立即拆穿这个骗局。
可惜，积水建筑内部出于各种心思，有的是想促成这笔生意，拿提成；有的是想借此升职加薪，都有意无意忽视了很多低级错误，最终让骗子们得逞。
谈判期间，“地面师”还设计了一个细节，提出海老太未来也希望能在自己卖出土地买套新房，当作自己未来的新家。
一周后，当积水建筑相关负责人还在为此庆贺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土地过户手续被退回，这才察觉自己遇上了骗局。
案发后，一直留在东京的松田很快被抓，但他坚称自己只是中介，什么都不知道。
主谋小山操，以及扮演“海老太”的63岁的女演员羽毛田正美等十多名案犯，也相继落网。
这场轰动日本社会的“地面师”骗局，以其诈骗金额之高、诈骗目标之大、诈骗手段之精，被视为近年来日本最大商业骗局。
蒙受巨大经济损失的积水住宅，则陷入漫长的诉讼和内部纷争之中，随后会长辞职、相关责任人自杀，至今还在苦苦挣扎。
案发后不久，真正的“海老太”去世，“海喜馆”也被其远亲的两个弟弟继承，随后出售给旭化成不动产。
旭化成也按照积水建筑之前规划，建起一栋30层的高级塔楼ATLAS TOWER五反田，今年四月刚竣工，所有房间全部售罄。
值得人们深思的是，无论是真实案情，还是《地面师》这部剧设计的犯罪手段多么精妙，都会存在破绽，但都被人视而不见。
究其本质，缜密也好，疏漏也罢，所有的欺骗都抓住了人性最大的弱点——贪婪。
